猜度未尽之言——静物 by 贝特拉

猜度未尽之言

Still Life with Two Lutes, a Virginal and Books on a Table Covered by a Carpet, Bartolomeo Bettera, Oil on Canvas, 70 x 82.5 cm, The Israel Museum, Jerusalem

静物:两架诗琴、一架维金纳琴、书,放在有毯子盖着的桌子上,巴托洛梅奥·贝特拉,布面油画,70×82.5厘米,以色列博物馆,耶路撒冷

桌子上横三竖四放着一些乐器。整个画面冷峻简朴,它是如此简单,似乎无所求于赏画者。除非我们对早期音乐有特别的兴趣,否则我们很乐意对这些东西就是随意瞥一眼,它们都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惊喜之处,然后就走开了。如同其他静物作品一样,标题说得很清楚、准确,干巴巴的,几乎令人失望。它没有解释这幅画,也没有为其注入什么诗意,或是讲述一些历史感。它只是描述了一个事实,让人觉得:一切都已经包括在这个列表里面了,就像是列出了一道菜的素材和成分,却没有菜的名字,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
只有忘记了这幅画标题,我们才能对它产生兴趣,而且愿意去发掘标题中没有提到的东西,比如打在诗琴背面的白光的亮度、毯子的深红色,还有大大的粉红带子,音乐家在演奏时,用它来支撑乐器。

这些现实完全与其他不同,因为它完全依赖于画家良好的主观意愿。为了描述诗琴令人满意的外形,画家必须赋予它这种形式和各部分的比例关系,并让光从木质表面刷过,但他并非被迫做出现在这样的安排;粉红带子掉落的方式、那一张有折角的纸从书页中间伸出,自己隐入画面的后部,画家对它们的处理也是出于同样出发点。绘制带有乐器的静物是贝加莫的传统,乐器在当地就是成打生产的。尽管有时很难看出画家是谁,每张画都有一种独特的氛围,从其中包括的细节体现出来。

如果人们希望一幅画有肖像一般的相似度,画家愿意服从自然,这是基本要求,但是这么做有其局限。绘画作品中的对象承担了与现实世界的某种实际联系,这种联系建立在二者之上,并假定每幅画存在一个特定的意义,而这个意义是存疑的,因为当画家完成图像的绘制时,不太可能完全遵循“这就是它们的实际样子”。很明显,他赋予每样东西特定的角色。

因此,我们现在所在的空间,与日常生活毫无关联。背景中空虚的黑色隐去了图像处于的大环境,还把乐器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,因为它们一起放在这个像舞台一样的桌子上。覆盖桌面的东方织毯足以作为装饰。通过它也看不出什么特定的地方,只知道这是一个优雅、奢华的居所,还能让人在手中感受到羊毛的温暖和厚度。每一样东西都是一个演员。凭借它的声音和文字,它有形状和颜色,占据特定位置,由特定材料组成。在这幅画中,艺术家展示乐器,每一种乐器代表一种声音,他以这种方式丰富了自己的技艺。

整幅画传递出多种情感。诗琴的曲线与维金纳琴的直线形成对话,前者柔和的线条弥补了后者尖锐的直角。颜色要么是撞色,要么是补色。我们可以看到柔和与微妙的粉色、深沉和温暖的红色。不同颜色的木条构成了前面这把诗琴的背面,与画面后面的诗琴颜色形成高度对比。每一把诗琴在颜色上都与维金纳琴的键盘回应,鲜明的黑色琴键延展、引导人的视线去看织毯上的大幅黑色花纹。小提琴不太起眼,放得比较靠后,体现出更加敏锐的特性,像它弯曲的琴头那么精妙雅致,随时准备退隐不见。

前面这个比较大的诗琴起主导作用。维金纳琴几乎同等重要,它是整个构图的基础。没了它,似乎整个画面就没有根了。当然,维金纳琴和诗琴主导整幅画,情节围绕着它俩展开:它们的相遇构成了音乐会。乐谱放得不远,就在大黑盒子上,盒子上面放着小诗琴。一本厚厚的书,也许是《圣经》,防止乐谱滑下来,或是被吹走。在书页之间,一片纸放在那里,如同一张书签:看书的人也许是读到这里停了下来,也许是希望标注出某个选定的篇章。

书和乐谱位于画面中心,只有它们的位置标示出它们的重要性。即使放在后面,影子遮住它们一部分,它们还是凭借蕴含的信息驾驭了其他乐器。它们负责建立起和谐之感,教授给我们艺术的原则。

这堆物体慢慢转化成一组橘色,随之让我们一窥其他人物,当时的血肉之躯。音乐家们曾经到过这里,也许至少一位是女性,在演奏维金纳琴。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乐器。音乐会是刚刚结束么?还是他们提前离开了?让他们离开的,是某些小冲突,还是仅仅因为漠不关心?他们的冷淡,甚至也许是他们的匆忙,可以从这些价值不菲的乐器不稳定的摆放中看出。他们可能准备返回,所以觉得不用太担心。但是他们没能再回来,时间过去,灰尘开始安家。

画家具备出色的专业技巧,他很成功地欺骗了我们,如果在博物馆或是画廊中,我们可能误以为画作上的灰没有打扫干净。但这只是假象,一个障眼法。其中的意义很清晰,与17世纪无数静物画类似:事物表面常常充满迷惑,相信它徒劳无益,而且应该谴责。如果赏画者太没有判断力,以致被这样的花招欺骗,那么世界上的陷阱无疑将会把我们拖入黑不见底的深渊。是时候了,我们该把自己奉献给真实的天国。

旋律渐渐消失。这幅画讲述的只有缺席,还有我们只能在转瞬之间了解的真相。

我们不是唯一放纵这个白日梦的人。还有其他人刚刚路过,在诗琴有弧度的背面掠过他们的指尖,在灰尘中留下痕迹。那个人肯定还在附近。也许就是其中一位音乐家,或者就是一个过客,就像我们自己,在灰尘上留下这些无心的线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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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说明:以上文字内容,译自《How to Look at a Painting》,纯属个人爱好,英文版权仍归原作者所有,转载请标明出处。by 郑柯-Bryan

有水果和龙虾的静物·扬·徳·海姆

Still Life with Fruit and a Lobster, Jan Davidsz de Heem, 1646-1649, Oil on Canvas, 95 x 120 cm, Gemaldegalerie, Berlin

有水果和龙虾的静物,扬·徳·海姆,1666-1649年,布面油画, 95 x 120厘米,画廊艺术馆,柏林

【以下内容译自《How to Talk to Children About Art》】

桌子上有很多吃的。

看到这种画,你会感到肚子在咕咕叫。画面上有各种水果:葡萄、桃子、杏、榅桲。它们都放在蓝白相间的圆形大瓷盘中。在一个小盘子上,有一个削了一半的柠檬。最右边有两只虾,但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桌子边上那只大龙虾。

龙虾看起来要夹我们的手指呢。

放心,不会有危险。因为它是红色的,由此可知它已经煮过了。如果它还是活的,就是棕色的了。不过亮红色的确让它突显出来,并且令人觉得颇有威胁。

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一起。

对,水果们随随便便堆在一起。画的上方还有一些贝壳,它们很小心地放在铺着蓝色天鹅绒的盒子上。在现实生活中,很难看到这些东西放在一起,但在画里面,它们构成的颜色组合很有动感,而且漂亮。整个效果有点儿像放烟花。

很难说这些东西放在什么上面。

它们放在桌子上。从画的右边能明显看出来。桌子上几乎完全覆盖了深绿色的桌布,除了右边。左边你也可以看到一些亮色的桌布褶皱。

也有一些喝的。

画中有三个玻璃杯,不同的形状表明它们盛的葡萄酒种类不同。比如右边那个,盛的就是产自法国阿尔萨斯(Alsace)地区的白葡萄酒。艺术家给了我们多种选择,每种口味都有。

那个水瓶非常漂亮。

那是一个花瓶状的水罐(ewer),用来倒葡萄酒的。它用嵌在黄金框架中的贝壳做成,从珍珠母上反射的光线像一个微型彩虹。这种东西不会在日常饮食中使用。画家把它放在桌子边缘,与其他物体保持一定距离,以此突出。

那只龙虾好像在动呢。

这是因为它的颜色:红色总是给人鲜活的感觉。而且它的两只大夹子都不在盘子里面,似乎想伸到画面外面夹什么东西。画家希望龙虾吸引我们的注意力,就像提醒危险的交通警示;因为龙虾是横着行走的,就像螃蟹,所以它常常被用来象征虚伪。这幅画中的龙虾提醒我们:人们会犯错、做错事;更重要的是:永远不要被事物的外形欺骗。

为什么柠檬的皮都没有完全剥完?

柠檬在画的左侧形成一个锚点,画家同时也有机会描绘一条美丽的螺旋曲线。它是经常出现在静物画中的主题。但是,把它包括进来,更重要的原因在于:徳·海姆可以因此从时间中偷取一个瞬间——一秒,甚至更少。剥下来的皮现在还能待住,但它很可能随时会从水果上掉落下来。这个皮剥了一半的柠檬,是表示时间存在的、很有爱的方式。

为什么桌子上会有贝壳?

在当时,人们喜欢收集贝壳,羡慕、欣赏贝壳精细的颜色和多种多样的形状。今天也是一样:当你在海边漫步时,会很自然地捡起贝壳,就像在乡间漫步捡起花儿一样。而且贝壳来自远方,海的无限蕴含其中。人们不是常说:如果把一只贝壳贴在耳边,你就会听到海浪的声音吗?当然不是真正的海浪声,那只是你自己血液循环的声音,可要是能相信这些,还是很好的。在画中,贝壳跟龙虾和虾一起,让人想起海的神秘;同时,水果和葡萄藤叶让人想起树和大地。

那个布帘是干什么的?

布帘起到布置场景的作用,突出背景,并以此抓住一些光线。它也表现出:画面中没有原样复制日常的餐桌,也不是摆在某套房子里的某个特定房间。这是剧场。画家构思出这个场景,来满足他自己构图的需要。

蓝色盒子里面是什么?

它看起来像是一个装首饰的盒子,里面也许有某些我们无法看到的珍宝。这些珍宝隐藏起来了。画中展现了很多东西,不过还是有一些东西隐藏起来不为人知。这就是盒子在画中的作用:它拒绝泄露自己的秘密,提醒我们人做不到全知全能,并以此重建了某种平衡。因为它是蓝色的,画面中还多了一种水果没有的颜色。

这幅画是否展示了一顿真实餐饭的各种原材料?

没有。它不是用来告诉我们菜单如何构成的,而是要创建一幅富足的图像。这个大拼盘中的水果产自不同季节,比如樱桃和葡萄。这幅画绘制于17世纪中期,当时,画中的食品非常昂贵,只有富人才能享用。像这样的一幅画,不一定完全体现了他们每天吃到的各种食物,但是人们能从画中有个概念:他们当时能过上何种奢华生活。画中的餐具也是:那些盘子、那个水罐,这些都是奢侈品。

为什么桌布没有完全把桌子盖上?

桌布有点小,让桌子暴露在外一部分,桌子本身的朴素和简洁由此得到展现。画中展示出的,是事情的表象和它们的本质之间的区别。既隐藏了桌子,又把它展示出来,桌布的这个作用跟柠檬皮一样,覆盖了果肉,同时又展示出果肉;它们隐瞒了现实,同时又揭示了现实。

为什么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要掉下去了?

不稳定感正是这幅画的迷人之处。它既让人觉得富足,又揭示出一个事实:像用扑克牌搭起来的房子一样,一切都很容易崩塌。事物在不断倾翻、倾斜、滑动。这就是本画背后的教训。它在庆祝富足与成功,但还是会以真实和比喻的方式提醒你:任何时候,你身边的一切都有可能分崩离析。

为什么艺术家要画出一个被虫子吃了一半的李子?

樱桃旁边的李子,是一个提示,告诉人们事物变化的速度有多快:还没有人有机会吃掉它,李子上已经满是虫子了。其他的提示也有同样意义:柠檬的皮几乎完全剥掉;葡萄酒已经倒出来了,而且似乎已经有人喝过一些;龙虾已经被烹过,等待被吃掉;居住在漂亮的、珍珠一般的贝壳中的生物已经死去。时光易逝,不可浪费。

过去是不是有很多类似的静物画?

是的。过去确实有过很多,而且都很成功。扬·戴维茨·徳·海姆是擅长此类题材的画家之一。他们都很善于绘制不同的材料和质地,而且能精确再现出一个桃子上柔软的绒毛,或者一颗葡萄上迷蒙的表皮,一只贝壳上的裂纹,或者玻璃的透明度。这种绘画风格真正体现了专业技能和知识,同时也触动了17世纪荷兰的公众,因为这些画让人同时看到物质的丰裕和它们的易逝,也在提醒着那些肆意享受物质带来的欲望和虚荣的人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