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弃证据——永恒的记忆 by 达利

Persistence of Memory, Salvador Dali, 1931, Oil on Canvas,24 x 33cm, Museum of Modern Art, New York

永恒的记忆,萨尔瓦多·达利,1931年,布面油画,24 x 33厘米,MoMA,纽约

钟表们开始融化。躺在沙滩上的时候,它们一定是太阳晒得太多了,金属承受不了那种热度。一般来说,像液体一样流动的,是时间。“时光流逝”,我们总这么说,虽然有点过时,但至少一目了然。这幅画也是一目了然,而且光滑平整,就像发条一样。可是又不再是这样了,我们需要改变自己的基准点。要是不能再看表了,我们该怎么办?想想所有那些错过的约会。要调整这些表,不可能。不过,也许时间也在溶化。或者它一直都是这样。

问题在于:时间不能治愈一切,尽管人们常这样讲。时间会杀死事物,然后让它们腐烂。时间顺其自然,自得其乐。它不受控制,我们也就是能控制控制这些钟表。时间吸引蚂蚁,放出苍蝇。不过我们不用提防它们:苍蝇的眼睛是奇妙的器官,多面的结构令人赞叹,而且如此精细。画家羡慕它们,一只苍蝇一眼就能看清的东西,他需要借助珠宝工人用的放大镜才行。落在最大的表上的苍蝇,它超过分针,让人以为时间对它来说过得还不够快。但实际上它能自由支配的时间没多少:从它自己无比短暂的生命来看,它一分钟都不能浪费。更不用说五分钟。

倘若时间之手回击,苍蝇很快就什么都做不了了,那三个时钟展示不同的时间。其中一个的内部机制出了问题,这也不奇怪,因为它上面落着一只苍蝇。没事,我们该去别的地方了。考虑到时区的差异,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某个地方能对得上这些荒唐的时针分针。我们一定要知道现在几点了吗?谁说的?就在沉迷于自己的想法和梦境的那一刻,我们就独立了。信仰有时可以移山,但是欲望能超越所有时区,把我们带到想去的任何地方,不管白天黑夜。没人能在那里找到我们。我们梦中的道路上没有路标,很容易就能悄悄溜走,不留痕迹。或者我们可以留下错误的踪迹。人们都摸不着头脑。

但为什么人想要移山呢?这里的山坐落得体,而且肯定无法移动。自从达利记事起,利加特港的山就在那里,真是幸运,因为其他一切都有个古怪的习惯:溜之大吉。

如果这个过程再继续,世界就会变得黏黏糊糊,最后成为名副其实的水母——就像那只躺在表下面的东西,像一条微缩的被子。它很适合做这事,如同当人睡觉时总要滑落到地上的厚重的毯子。到了早上,你感到寒气刺骨。那不是水母吧?呃,好吧。也许它是我们的某个想法。甚至那都不是,而是某个想法的缺席。这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小东西,但它看上去没多危险,它的眼睛有长长的睫毛,合在一起。像是一个尖尖的侧面像,有蚌一样的肉。舍不得冒巨大的风险,人们就决不可能知道应该信仰什么,或是相信什么样的外表。生活常常表里不一。既便如此,它也是某种奇怪的自画像。艺术家没有美化自己。他展出自己的噩梦,用他难以平息的画笔给它们定下外形。是他将噩梦击昏,用古典神话中美杜莎的凝视把它们变成石头。他麻痹了它们,再将它们精心摆放在画布上,仿佛精神错乱的清洁样本,这画布谁也不等。画家,像是大脑的昆虫学家。

会有人质疑达利的画的真实性吗?也许只有从未做过梦、从未感到恐惧的人才会,或者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的人:当恐惧让我们的床单浸透汗水,他们还是不肯承认,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已经超越了清醒生活的模糊界线。床单必须洗干净,在阳光下晒干。也许那一只钟表也会变干。它挂在橄榄树枝上。树枝很不牢固,枯萎了,很快就要折断。这钟正在溶解,像油一样厚。橄榄油。一切都在混乱。

面对疯狂,艺术家手上有一种武器:他的画家专业。这不是因为身边的现实即将土崩瓦解,所以图画也要这么做。达利不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恐惧,但是他可以很容易地掌握绘画的艺术。学院派的专门技能对他来说不是秘密。也许他会动摇对理智的坚持,但画笔不会从他手中滑落。画家笔下难以看到的笔触是他最后的避难所。他揭示自己不安心神的方式,就是躲藏在油彩层次之间,如此精妙,以至于物质已经超越了模糊的想法。结果,在密谋扩张的现实和将要容纳它的颜料之间,发生了一场战役。确定无疑的姿势,撑住了即将崩溃的外形。画作将梦公之于众,让其慢慢发展自己的秘密。但是它为幻象设下界线,它的四个边将幻象困于其中。

画作不让威胁迫近,达利以悖论为基础,增强了画作的效果。元素越是不一致,设计的细节就让它们靠得越近。描绘越是客观,外形就越是令人不安。这是恶性循环。手的冷静证明它的恐惧,就像无聊麻木的现实一样。完成这幅画,需要走钢丝的人一样的平衡力。

这些物体不再听我们的话。我们不知道从哪边才能接近最简单的现实。总会有某个时刻,我们不想再看到定义被不断打破。为了找到某个易于辨识的地标,我们需要回溯自己的步伐,回到最初。这就是为什么达利的画仍然是传统作品,即使作品中的内容几乎要迸发出来,还要鼓励内心的言说以无法分辨的语言讲出。在这方面,他接近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。他的忠诚是双倍的,既在美学层面,又对他个人如是。他画画的方式让人想起过去的大师,这也是因为他在年轻时期就是这么学习的。早年间的确定性保护了他。一幅到下一幅,他的技术从未变化,为他提供防御,噩梦在之面前无能为力。

背景中,利加特港的峭壁证明:儿时的风景不会改变。它们在心中常存,存于我们所有记忆的地平线上。时间让生命脱形,看起来好像被洗的次数太多了。生命被它弄得支离破碎,但又能如何?海滩会闪耀到永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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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说明:以上文字内容,译自《How to Look at a Painting》,纯属个人爱好,英文版权仍归原作者所有,转载请标明出处。by 郑柯-Bryan

雅各的梦 by 尼古拉·迪普雷


Jacob’s Dream, Nicolas Dipre, c. 1500, Oil on Wood, 129 x 103 cm, Musee du Petit Palais, Avignon, Paris

雅各的梦,尼古拉·迪普雷,约1500年,木板油画,129 x 103厘米,小王宫博物馆,阿维尼翁,巴黎

雅各睡着了。他前面展开的路似乎永无尽头。疲累的他枕着的石头很硬。在这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梦中,现在是响晴白日。

雅各很明白:天使有翅膀,会像鸟一样飞翔。比起自己穿越这一条山谷,天使们能轻而易举地划过整片天空。雅各很累。在梦里,他似乎想象到:天使可能也需要一些帮助,才能上到天空。很大的楼梯能起到这个作用,不过也许一架梯子更容易操作。天使是出色的旅行者,他们知道把梯子藏在秘密的地方,比如石头后面,那里的土地平整肥沃。其实没关系,天使们没有多重,不会从梯子上滑下来。梯子靠在云端,直达上帝在天界的圣光。

雅各看着他们,但是闭着眼睛,手里没有放下手杖。他在睡梦中将其紧握,就像天使紧紧抓着梯子。要是这根木头能把他带到那里该多好。他一只手垫在头下面,躺的地方离天使们很近,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们。上帝平静地欢迎这些美丽的生命,他们小心翼翼向上爬,就像放学后准时回家的孩子;看到这些,雅各一点都不吃惊。

雅各离家很远,他能感受天使们回家的心情。这些天使也等于被放逐了,他和他们有共同点。当然,他没有天使们的翅膀,尽管他的衣服和帽子已经完全变为白色。所以,他多少跟天使们穿得有些类似,从头到脚,纯洁无暇。他没有变成天使,但是这不可思议的所见让他的世界发生了变化,让他对自己的意识发生了变化。环绕着他的大自然,已经变得更加温柔:一道温和的光清洗了路上的尘埃,磨平了石头的表面,描绘出了雅各的侧影,让他的身体变得高贵,仿佛他躺在一块石板之上。他的名字可曾如此闻名,让他值得这样的纪念吗?

当他从睡梦中醒来时,面前的路将更加明确,不再有诸多艰难险阻。他的忧思将要消失,在梦里,他着力前行,双腿比以往更为有力。故事就在他自己面前展开,一步接一步,一级接一级,一年接一年,一代接一代。天使也会继续攀爬那窄窄的天梯。

他以为,自己已经屈服于这一刻的疲惫。而梦才刚开始,天使们还没有开始降临,而雅各感到:上帝向他弯下腰来。天堂要给他看某些东西,这是一个吉祥的时刻。来世已经为他抛下绳索,他也紧抓不放。

尼古拉·迪普雷从未到过圣地,因此他想象出一片简单的风景,满足自己的需要,其中天空占据很大空间。远处群山构成白色的天际线,为雅各提供了宁静的背景,让他可以好好休息。那时的宗教图景中,天使可以自由翻飞,上帝甚至可以对不愿意聆听的人发言,阐明自己的意愿和承诺。上帝的出现一点都不奇怪,这就是这幅画要告诉信徒的。它冷静展示了上帝的启示,没有任何过度坚持:发生的一切都很正常,只是对无可置疑的事实的另一次证明。

画家去掉了赭石色以及其他所有暖色调:没有刺眼的红或是炽热的橙,那会侵扰这可贵的场景。树的绿色仅仅反衬在石头柔和的灰色之上。整个风景几乎变得没有实际存在,只是一片宁静的和谐。这个梦从头到尾,血从未在这土地上流过。

【说明:以上文字内容,译自《How to Understand a Painting》,纯属个人爱好,英文版权仍归原作者所有,转载请标明出处。by 郑柯-Bryan